金刚石、石墨烯、碳纳米管、富勒烯碳材料具备庞大的家族成员,一直深深吸引着化学家和材料学家。然而,此前几乎所有风靡全球的碳材料,都是由国外学者开创和引领。
“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做的碳材料石墨炔。”近日,在位于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以下简称化学所)的实验室里,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研究员李玉良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子,里面的黑色粉末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多年来,在李玉良带领下,二维碳石墨炔研究集体在这一领域默默耕耘,在国际上首次利用化学合成的方法获得碳材料家族新成员石墨炔,开拓了碳材料研究的新领域,在国际上产生重要影响,并一直引领该领域的发展。
近日,李玉良和他的团队获得2021年度中国科学院杰出科技成就奖。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他表示:“我们在碳材料领域耕耘20多年,从始至终坚持初心,希望做出中国人自己的碳材料,让别人来跟着我们做。”
我们知道,柔软的铅笔芯和坚硬的金刚石实际上同一种物质碳,它们被称为碳的“同素异形体”。也就是说,同样都是碳原子,只要微观上原子与原子之间通过不同的键合方式就可以产生不同的结构,宏观上就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性质。化学家用“杂化”来区分这样的键合方式。碳原子就有sp3、sp2和sp三种杂化方式,其中sp3杂化形成金刚石,sp2杂化形成石墨、富勒烯、碳纳米管和石墨烯等。
20世纪70年代后期,李玉良就开始了碳材料的研究,探索制备高聚物全碳小球的方法。80 年代后期,富勒烯的发现引起国际上的关注,化学所的科研人员在朱道本院士带领下开展了 “富勒烯”相关研究。李玉良更加沉浸在碳材料的世界里。
让李玉良萌生出做一种全新碳材料的想法是在1998年前后。“当时,自然界已经存在的碳的同素异形体中,唯独sp杂化的碳材料仍然停留在理论上,自然界中并不存在。”李玉良表示。
同时,李玉良告诉研究团队:“应该做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碳材料。”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李玉良在国外工作和参加学术会议期间,让他感受最深的是,中国学者在国际上学术地位较低,最终的原因是当时中国原创性成果较少,科学研究的引领性不强。“就拿碳材料来说,石墨烯、碳纳米管、富勒烯,全都是外国学者开创的。”他回忆。
从那时起,他和团队追求的是一定要做具有中国“标签”的碳材料。“都说做基础研究是坐冷板凳,是辛苦的,这是做科研必须面对的。”李玉良告诉《中国科学报》,“相比起辛苦,我更担心自己陷入一种苦恼,苦恼于短短几十年的科研生涯只能跟在人家后面做研究。”
事实上,刚开始产生制备全新碳材料想法时,研究团队有些迷茫,因为通过合成化学的方法获得新结构的全碳材料在国际上并没有先例。
李玉良曾在一次学术会议上从物理学家的思想中得到启发。话题是由富勒烯引发的,参加会议的专家对这种球形材料充满期待。一些物理学家认为想要在物理上能处理问题,还得靠平面薄膜材料。“有一位物理学家找到我讨论,如果用化学方法,能不能考虑做一种类似打开富勒烯球形结构而形成全碳平面材料?”李玉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李玉良和团队受到启示,回到实验室开始尝试。不过,最初的尝试以失败告终。“我们用传统的化学方法去合成,合成到10几个碳原子的时候,由于表面张力太大,难以控制合成过程。”李玉良说。
与此同时,相对落后的碳材料表征技术也成为最大的掣肘。研究人员用低倍的电子显微镜去观察实验做出来的碳材料全是黑乎乎的一片,更不用说看到原子级的分辨了,当然在那个时期也不具备其它更为先进的结构表征手段。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玉良带着小组成员做做停停,进展缓慢。不过,一次又一次失败,并没有击垮整个团队的信心。10多年来,他们没急于出结果,而是不断在理论和实验中积累“经验值”。研究团队坚信,只要心中有目标,就要想办法把这种新材料做出来。
传统的化学合成方法行不通,让李玉良意识到,在大多数情况下要突破传统和模式化的方法,另辟蹊径,走出一条自己创造的路。于是,他们开辟了“共轭有机纳米结构可控生长与自组装”新方向,尝试在化学合成中把“有机”和“纳米”两个概念结合起来。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来说,这项工作的目标是让有机分子中的碳原子“自己”““出来,有序地“生长”成二维全碳网络结构。
直到2000年后,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高分辨电子显微镜和先进的光谱测试仪器的出现,推动碳材料表征技术向前加快速度进行发展。同时,研究团队在“有机纳米结构”方向上的耕耘也有了初步收获,先是在铜基上生长出系列有机纳米结构,经过反复实验进一步获得了具有sp杂化碳的聚丁二炔纳米线阵列,为后续合成出石墨炔奠定了基础。
结合化学反应和可控纳米结构生长十多年来积累的丰富经验,李玉良带领团队提出了固液两相铜表面催化偶联新方法。2010年,他们终于在国际上首次通过合成化学方法获得的新的碳同素异形体,因为其中碳原子具有sp、sp2杂化,李玉良将其命名为“石墨炔”,碳材料家族从此诞生了一个新成员。
“石墨炔是一种活的碳材料。”李玉良介绍。石墨炔表面分布无限多键,sp和sp2杂化使表面电荷分布非常不均匀,表面活性很高。基于此,他们提出了全新的“炔烯互变”、“自扩充载流子通道”和“新模式化学能转换”等概念,拓展了化学、材料和物理学等领域研究的发展空间。
目前,石墨炔已在催化、能源、光电、生命科学、信息智能和新模式物质转化与转换等领域获得了系列突破性进展。让李玉良感到欣慰的是,“活”的石墨炔慢慢的变成了一个活跃的研究领域,研究团队实现了为“中国牌”碳材料代言。如今世界上已经有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500多个研究团队对石墨炔开展研究。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与科睿唯安等联合向全球发布的《2020研究前沿》报告中,也将石墨炔列为化学与材料科学Top10前沿之一。
回顾石墨炔研究过程,李玉良体会到“另辟蹊径”对于原创研究的重要性。“长期在单一研究领域,会制约我们的创新能力。”他经常教导团队的青年科研人,“做科研必须要学会拓展和吸纳多种学科的知识,并融合到自己的研究中,这样才可以不落窠臼,取得更快的进步。”